8
這間書店永遠都是這樣,座無虛席。
只選擇在最精華的地段、最頂級的百貨商場展店,圖書展示量與恬靜的氛圍也是其他實體書店無可匹敵的,也難怪往來的人潮總是絡繹不絕。
能夠在如此競爭的環境條件,拱為銷售排行榜一員的,絕非是等閒之輩。
而又能夠在這樣首屈一指的書店成為店頭銷售主打的,那就更能顯現絕對是一時之選。
我在書店裡走上一圈,拿起店內隨處可得的那本空前絕後的暢銷作,書名就叫《完美棄屍》。
它在排行榜牆上位居最左方的首位,更在店門口自成一櫃,一旁則有顯眼的大型宣傳海報。
─呵!那可不是我印的。
我假裝自己是名尋常的讀者,拿起書本掩飾我不尋常的舉止,觀察著同樣也拿著這本書猛瞧的其他人。
─呵呵,店裡頭有超過半數的人,手上捧著的都是我的創作呢。
嘖嘖,看到這樣的情形,我過於得意而止不住自己的訕笑。
─看到沒?邱峻斌。說我沒有寫作的才能,真是放屁。
閒來無事時便遊走在各大書店,看著所有人慕名而來,只為見證我的傑作;或是逛著各大網路通路,看著自己的創作穩坐銷售排行榜龍頭,是我最近最大的樂趣。
不需要辦什麼簽書會,也不用到網路上免費奉送自己的新書,更不用壓低姿態千拜託萬拜託部落客幫忙宣傳,只要新聞不斷地替我放送報導,就是最棒的宣傳。
我闔起書本,將我的傑作放回書架,走出這間書店,準備到另一個我最喜歡去的地方。
這間位在台南市東區新開幕的大型購物中心裡,賣得都是些貴到嚇死人的精品。
我想我很快就可以替自己買件像樣的西裝了吧。
走上五分鐘,便到達了目的地。那是間日式進口電器的專賣店,擺在店口的是兩部巨型螢幕的液晶電視機。
只要抓對時間,電視上播放的節目,絕對都是在討論著與我那部傑作有關的主題。
「西平,這件事情你怎麼看?」
「寶杰,我跟你講。張立東書裡提到的,絕對都是台灣史上最駭人聽聞的重大刑案......」
哼哼哼,討論那個幹嘛,你們要聊的應該是我的創作啊。
等上一會兒後,這群名嘴們終於要談點我想聽的話題了。
「據現在警方表示,目前只找到除了軀幹以外的部位,那唯一還沒找到的部位在哪邊呢?那裡又會不會出現什麼令人意外的東西呢?全國的觀眾都在等待解答。」
「我敢跟大家在這邊保證,這件事除了我與作者之外,絕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但是在哪呢?我答應過張立東我不能說......」
這個半邊白髮的老傢伙簡直在胡說八道,我壓根沒跟你講過半句話。
另外一部電視機,播放的則是在同一時段、相似性質的談話性節目。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是戴立岡,歡迎收看新聞龍捲風。驊幹阿,您知道最近最夯的話題是什麼嗎?」
「當然知道,就是最近出版的那本《完美棄屍》。」
「疑?不過就是一本書嘛。您可以說說看它火紅的理由在哪裡嗎?」
「不曉得大家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叫作《獨家腥聞》。主角傑克葛倫霍為了炒作新聞價值,深入都市的各個底層拍攝最不為人知的新聞畫面,他更不惜破壞車禍現場、搬動屍體、調整角度,只為了增加新聞的精彩度。但這終究只是電影,不過,現在卻真實地在我們的生活周遭上演了,而且就在我們台灣,瘋狂作家張立東不僅在他的新書《完美棄屍》中,提醒了我們台灣史上最駭人聽聞的慘案,更親臨各命案現場,放上栩栩如生的假手假腳,嚇得許多不經意發現的民眾是屁滾尿流啊。」
「這樣說來,這本書與電影《獨家腥聞》有異曲同工之妙囉。」
「沒錯,立岡。」插話的是一名戴眼鏡的瘦子,講話異常地聲嘶力竭。「我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一名作家,會這樣為了自己的創作,幹起類似模仿犯的行為。問題是,警方還真的對張立東束手無策啊。」
「怎麼說呢?」
「問題就在張立東可沒殺任何一個人啊!難道警方要用違反社會秩序維護法的罪名去逮捕張立東嗎?請問他有散佈謠言、妨害社會安寧嗎?請問他有在公共場所裸體、妨害社會善良風俗嗎?請問他有麻煩警方去查出其他大體部位、妨害公務嗎?警方又不是白痴,沒事去把一個連製造社會恐慌都稱不上的人強行逮捕,頂多就給他罰個亂丟垃圾而已。」
「沒錯,而且立岡你要知道,張立東可是現今最火紅的作家,你可有所不知,現在有多少書迷、出版社、媒體都在等著找他,多少人想知道他是用怎樣的想法創作出這樣的作品。」插話的是一名綁著馬尾,但臉孔卻是大男人的政論節目熟客。「正當大家都在讚嘆張立東操作話題的成功性,警方去逮捕人,也只是落得一個見不得人好的臭名而已。」
「可是,在這一連串的事件當中,中間不是曾經出現過一顆真人的心臟嗎?」
「這件事情據警方調查,據說可能是從哪間不肖醫院流出來的死人器官。這東西真要查,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張立東也無罪可罰,就像現在盜版猖獗,能罰的就只有散播者,而不是免費下載的民眾」
「不過,現在更多民眾關注的是,據傳《完美棄屍》書中可能還有未解之謎。」
「是的,立岡。現在眾多書迷最引頸期盼的就是,能否有人找到下落不明的軀幹。」
「不是啊,驊幹兄,不過是個假人體的軀幹,是有什麼好找的呢?」
「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當一個人從讀者變成書迷的時候,這個軀幹的意義可就大不同了。就像一部聖經流傳了數千年,研究也已長達數千年,還是有一堆信眾挖掘它剩餘的價值。同樣的道理,有那種動漫迷,同一款遊戲破關再破關、同一部漫畫一看再看;鐵達尼號、魔戒、阿凡達這種經典作願意花錢上電影二刷、三刷、四刷,同樣都是一種信徒般偏執狂的行為。這種現象在推理迷的世界同樣明顯,他們會希望完全攻略自己的心儀之作,直到沒有任何懸念。」
「所以說,就算最後千辛萬苦解謎、跋山涉水挖出個假軀幹,書迷們就會滿足囉。」
「Absolutely!毫無疑問,是的。這樣才能完成他們所謂的完整性。《完美棄屍》現在就缺這個軀幹沒被找到了。」
「那解謎的關鍵在......?」
「全部的關鍵,就在這一段。」那個講話異常用力的眼鏡男再次插話,並且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紙板。「有沒有看到,就是這個。『獨立的雙橢圓,藉由命運連成一線,身心俱現。』當然,這一切只是推論,因為書上除了這段話,可是什麼都沒提示了呢。」
「目前有人解出來了嗎?」
「聽說友驊兄知道,但是他今天不在現場。」
「我猜他會說『我不能說』。」語畢,電視那端哄堂大笑。
「好,讓我們從字面上來看看,雙橢圓從哪來,書中有提到這個東西嗎?他們又為何獨立呢?命運又是什麼?是不是書中主人翁後來的遭遇,有沒有透露出什麼規則性。還有啊,『身心俱現』應該就是說解出來之後,軀幹就會出現的意思吧......」
─嘖嘖嘖
我轉身離開電器行的門口,心中滿是得意。
─哈哈哈,你們就繼續瞎猜吧。就算解出來了也沒關係,也只是讓更多人知道我的佈局詭計,是多麼地巧妙偉大。
我止不住內心的喜悅,邊走邊笑,即使與我擦身而過的路人,用著異樣的眼光注視著我也沒有關係。
這就是我與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的地方,你們就繼續笑吧。總有一天,你們就會發現,原來那天取笑的對象,將會成為文學界最閃亮的一顆星。
我走出購物廣場門口,走在通往居處的路上,途中經過了一家小型書店,外頭寫著「暢銷作家張東健前作,特價出清」。我靠前仔細一瞧,原來是更早之前自己花錢,小量出版過的一些拙作。上頭微黃的書頁與積薄的灰塵,看來是書店老闆趁我名聲尚大拿出來賣,順便清掉這礙眼很久的東西吧。
這東西,積在我雲林老家的倉庫,成山成堆。
我放下那往年的舊作,心中不免心生感概,原來一本書的暢銷與否,居然與媒體的渲染息息相關。
也難怪,推理小說家們再怎麼樣絞盡腦汁想出的巧妙詭計,也不可能賣贏那些靠著媒體嘩眾取寵的浮濫東西;性感女星寬衣解帶、男星偶像那根本是瘦出來就有的腹肌,拍出來的寫真集,還是一堆寫得亂七八糟的電視電影原著小說。
我很慶幸我做了那樣的決定。
那晚,我完全遵照《完全殺人手冊》的附錄內容,將擬真大體的各個部位用行李箱分裝,準備載往各個曾經發生過命案的地方。
為了避人耳目,我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每天僅帶著至多兩個部位到各個目的地。期間,我曾經搭乘過火車,也利用過租賃車行,這幾個遠行方式都相當方便,擬真大體不會散發出真實的屍臭味,我就像帶著簡單行李的尋常過客。
在台北的棄屍行動中,我也曾經找過邱峻斌借車,這是《完全殺人手冊》提到的想法之一,「避免警方掌握行蹤,必得使用多元方式、多次行動,以混淆真實棄屍的過程。」
其中,最麻煩的就是那顆心臟吧。原來要取得一個真人心臟需要經過這麼繁瑣的聯繫方式。畢竟買賣器官是一種違法的行為,賣方也得想出一套保護自己的配套措施,以保障不會讓警方找上門。這也是拜《完全殺人手冊》詳細的陳述所賜。
最終,我幾乎是完全使用了《完全殺人手冊》的詭計,無論是棄屍地點、真實刑案的陳述、甚至是那段解謎關鍵的「留言」,我都原封不動地利用。曾經,我也想過,這算剽竊嗎?我這樣的行為簡直是偷了那位作家的點子。
但是我還是與自己想成名的慾望妥協了,我用了各種理由說服自己的行為。在推理小說的歷史上,同樣的詭計還是有人依樣畫葫蘆,只要大言不慚地說出「純屬巧合」就可以了,更何況至今也沒有任何作家因為相同的詭計而遭受法律的制裁,頂多落了個抄襲的臭名而已。
況且,這項詭計的重點是,這個親身實踐的人可是我啊,只要我的書搶先一步問世,誰管你先後順序。
那一陣子每天還真的是睡不到幾個小時啊,現在想來,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轉眼間,我已經走到住處的門口了。但是,我卻發現門口多了兩雙陌生的皮鞋,我本能地左右張望,確認自己沒有走錯地方。
沒錯,這是我住的地方。
我推開早已微張的房門,看見有名貌似流氓的中年人,坐在中央的餐桌上,身後站著一位年輕人。
「你是......張立東先生吧。」
「是的。怎樣?印象中......我應該沒有落魄到欠地下錢莊吧。」
「不,我們是警察。」中年人露齒猥笑,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警察?哼,怎樣,我犯了什麼罪了嗎?為什麼你們可以這樣直接闖進我家。對了,照程序來說是要搜索令吧,你們有搜索令嗎?」我早已預料警察總有一天會找上門。
「先別急,先麻煩你回答我們幾個問題。照我們的調查,你使用了張東健的筆名,最近出版了《完美棄屍》這本書對吧?」
「是,那本偉大之作便是我的作品。」我有這個權利對自己的傑作表現自滿之詞。
「很好,就我們連日來的調查,最近散落在各地的假手假腳,應該也是你的主意吧。你也不用否認了,我們調閱了你家與那些東西棄置地附近的監視器,都有你扛著大包小包的身影。」
「是啊,然後呢?」
「至於那顆心臟,你應該是經由特別管道弄來的吧,然後棄置在新竹的山區,對吧?」
「是啊,那些都是我幹的,怎麼樣?你們是不是要用什麼罪名來逮捕我,妨礙公務?亂丟垃圾?還是去黑市買違禁品?」
《完全殺人手冊》的法律篇有提到,這些都不是什麼大罪,頂多判幾個月的緩刑或易科罰金,只要能夠成名,罰點小錢那又算什麼。
「張先生,我想告訴你,搞鬼是沒什麼用的,我們已經將你書上暗示的地方解出來了,並且挖出了點東西......」
「你們解出來了啊,還不錯嘛。」
「應該就在台中縣與南投縣的交界處吧。」這個人沒有理會我,繼續說著。「那應該也是你埋的吧。」
「是阿,都是我幹的。這一連串的行為都是我精心的佈局,怎麼樣?」連警察都為了我勞心費神,可想而知我的傑作是多麼地驚天動地。
「哈哈哈!!!!」中年人開始莫名狂笑了起來。
─笑什麼?該大笑的人是我吧,從頭到尾是幹得是多麼漂亮,老子已經成名在望了啊。
「你認罪的可真是乾脆啊。」
─認罪?講什麼鬼?
「碰!」他突然將我踹倒在地,硬將我的手掰往背後,那是一種金屬機械轉動的聲音。
「等等!你們這是做什麼?」我大聲嘶吼。
「我知道你想聽這個。張立東先生,警方將以謀殺林益昇的罪名逮捕你,你有權保持緘默,而你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會成為呈堂證供。」
「等等,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林益昇?誰啊?似曾相似的名字。管他是誰,他的死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在我納悶之際,另一名年輕人走到我的面前蹲了下來,給我看了那個東西。
那是《完全殺人手冊》記載著的,最後我將軀幹藏匿的地圖。
9
「張立東,有人來探望你了。」
我蹲在一間獨立牢房的角落,見著獄警站在柵欄之外叫喊著我的名字。
年輕的獄警打開冰冷的閘門,我緩緩起身,聽從指示跟隨著他,走在靜謐的長廊。
這八天來異常漫長,期間有好幾次偵訊的疲勞轟炸,警察鬼打牆似地問著我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要殺了林益昇?
問得好。我為什麼要殺他?我的人生才正要起步啊。
─林益昇曾經多次拒絕你的投稿,並與你發生過爭執,是否就是你的殺人動機。
胡說八道!爭執?明明就只有那次他當著我的面狠摔我的作品而已。
─你寫小說搞的棄屍行動,應該是為了混淆視聽,讓人誤以為你在丟假屍體吧。
馬的,我只是照《完全殺人手冊》的點子,想把事情鬧大而已,我沒殺人。
─別瞎扯了,現場附近我們只找到林益昇的屍體,其他什麼我們都沒發現。
要我說幾次,我怎麼知道他會剛好死在那。
─我們在棄屍現場發現一件襯衫,上頭驗有你DNA的反應,你做何解釋。
任何人都會弄丟東西,誰知道這麼剛好,我的衣服怎麼會跑到那兒去。
─你認罪嗎?
認什麼罪?我沒有殺人,更沒有棄屍,我只是剛好很像在棄屍。
一切的一切都怪我太過自信,在那個帶著警徽的流氓面前,承認什麼都是我幹的。不過,我確實只是在那裡挖個洞埋擬真大體的軀幹,我又怎麼會知道,殺出了個程咬金?
沒錯,這就是問題的根源,但是這八天來,我毫無頭緒。
獄警讓我獨自走進看守所的接見室,隔著玻璃窗口,我看見了邱峻斌。
這個時候,果然……也就只剩他願意來探望我了啊。
「立東,這幾天......你還好吧。」他的語調帶著深深的同情。
「還好,一直被問話而已。」
實際上一點也不好,我壓根不知道被關進來的原因。
「幸好,禁見的命令昨晚解除,我也才能進來看看你。」
「阿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一定要幫幫我。」
「是啊,我這不是來了嗎?立東,我相信你沒有殺人。」
「當然,我為什麼要殺人?」
「問題是現在大眾媒體普遍認為,你是一個瘋狂的小說家,為了成就自己史無前例的創作而不惜殺人。自從挖出真的屍體以來,現在書迷都封你為推理小說界的大島由紀夫,也拜這個緣故,銷售量目前更是之前的三級跳。」
「什麼東西啊?我說我沒有殺人……」
他沒有理會我的反抗,繼續說著:「畢竟,這是你的處女作,也可能是你最後一部作品,非常有收藏的價值呢。哈哈......」
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應該看到我的臉色極為不悅,立刻收起笑容。
「阿斌,拜託你,你應該認識很多有力人士吧。書的銷量這麼好,應該請得起最好的律師吧?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殺人,只要請個大律師幫我辯護,應該很容易就能證明我是無辜的。」
「很遺憾,目前你的帳戶警方都以不法所得的名義申請凍結。現在的情況對你可是說非常地不利,他們似乎抓準了你在丟棄假大體的同時,幹下殺害總編的計畫,棄屍地點又與你的小說描述完全相符。」
「那是當然的啊,我只是完全遵照你給我的那本《完全殺人手冊》去幹的。」
「說到這個,所以......你是原封不動地照抄《完全殺人手冊》的作法囉?」
我頓時啞口無言,抄襲對於作家來說是相當無恥的事情。但為了成功,我選擇了不擇手段。
「說抄很難聽,我只是參考。」這個時候,爭論這個沒有什麼意義。「但是實踐的人是我,至於想法則是誰先發表誰先贏,這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
「好,既然這樣,你有沒有想過,會不會可能是作者預測了你的行動,用總編的屍體調包了你原先埋好的假大體軀幹。你記得我說過的吧,這名作者曾經也遭受過總編多次的退稿,尤其是這本《完全殺人手冊》更是他的嘔心瀝血之作,我想他或許也有很充分的殺人動機。」
我一心只想完成這項偉大的計畫,經他這麼一說,伴隨著這樣的風險,這點我還真完全沒有想過。
當然,誰又知道會死人呢?
「張立東,你還記得當時我將《完全殺人手冊》交給你之前說過的話吧。」
「不是很記得。」我記得,但我故意這樣回答。
「我說啊,你一點也沒有寫作的才能。」
他再次提起這個隨便都能惹惱我的話題。
「沒有錯吧,從這件事看來,你可以說是被《完全殺人手冊》的作者給擺了一道。打從你開始丟棄第一個假大體部位,利用書中給的聯絡管道,從黑市取得了心臟,成功完成北台灣的橢圓,再照書中的順序依序完成中台灣的橢圓。其中,軀幹應該是第一個埋的吧。」
沒錯,這是《完全殺人手冊》的附錄篇給出來的規則,我依序幹下去,免得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紕漏。
「其實要推理你的行動並不難,當你其中幾項行動順序被掌握後,就能大概知道其他行動的順序了。你期間應該是用租車、搭乘火車、跟我借車,大概這幾種方式吧。」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完全殺人手冊》的附錄篇是被封書機釘封的。
「當然,無論你是第一個埋軀幹或最後一個埋軀幹,作者......我是假設作者就是幕後黑手的話,只要能確定你整項計畫都是照著書的內容進行並出書,掌握到你最終軀幹位置與書中無誤,依然有充裕的時間,用真屍體掉包假大體。」
也就是除了作者以外,應該沒有人可以這麼清楚我的行動了。
「你的書出版之後,你自己可曾注意過裡頭是否有什麼缺失嗎?」
「什麼?」他這說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說真的,送稿前我是很積極潤稿,但上市之後,我還真的沒有去仔細端詳,有什麼差別。
反應這麼好,難道還會有什麼缺失嗎?
「你沒有把棄置軀幹的解答放進去吧。」
他在說什麼?我有放進去吧。
「沒有那張圖提示,這樣讀者解答出軀幹棄置地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因為那句話的想像空間實在是太大了啊。」
為什麼我們會開始談這個東西?現在應該是要把握時間,想辦法證明我沒殺人吧。
「我想這位作者,一定是一個很熟悉你的人,並且從頭到尾掌控了你出書的計畫。」
等等,這麼說來,我好像想通了某些事情。
不會吧?
不會吧?
我的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重擊似的,一陣千頭萬緒忽然一湧而上。
那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想法。
「立東,你是否可曾想過,《完全殺人手冊》的作者是誰嗎?書裡頭前言強調的『推理作家的素養』,你又體會了多少呢?會不會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因為你忽略了這個道理,才落入這個圈套的呢?」
「你認為那個作者花了多久的時間計劃?我猜,大概一個下午吧,僅一個下午就毀了你的人生。」
邱峻斌接著又說了些什麼,但我已經沒有再聽進去了。
汗珠不斷地從我額頭綿延至我的下巴滴落,《完全殺人手冊》裡頭曾經說過,現在的科技已經可以從衣服上獲取DNA,只要衣服上沾染足夠的汗漬。
沒錯,那是那天我忘在會客室的襯衫。
待我回神,邱峻斌已經站在接見室的門口,背對著我準備離去。「謝謝你,張立東,你的書我會好好繼續幫你宣傳下去的。」他走出那道門,最後那道背影顯得異常陌生且無情。
我雙腿無力,無視於獄警對我的頤指氣使,我內心只剩「絕望」兩個字。
10
「中天新聞為您緊急插播一則重大消息;橫掃各大書市排行榜,並以台灣史上重大刑案為寫作背景,因而轟動一時的犯罪推理小說《完美棄屍》,據傳書中仍有未解之謎而引起眾多書迷議論紛紛。日前台南市刑警大隊偵九隊成員破解其中秘密地點,竟意外在該處挖掘出一具男屍。現在警方正積極尋找作者張立東到案說明。」
權艾希與郭承德盯著辦公室之外,滿山滿谷的採訪車與記者。
「唉,怎麼這樣?要是張立東看到新聞,落跑了怎麼辦。」
「沒辦法,這些記者似乎早已在附近佈滿眼線,伺機而動。」
「媒體的力量還真是強大到有點恐怖。就像那天挖出屍體,突然冒出一堆閃光燈,我簡直快嚇死了。」
「只希望陳警官那邊逮人順利了。」
「放心吧,老大可是警界赫赫有名的惡霸......喔不,我是說歐霸。很多女性粉絲多欣賞他跑案子時威風八面的英姿,他應該會動員眾多警力把記者都給請到好幾公里外,免得驚動那個什麼張立東。」
「哈......哈......」權艾希苦笑著。
「打個電話關心一下那頭好了,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郭承德拿起手機播電話。「喂......」
「幹你娘咧!叫那些記者給我閉嘴!」即使沒有開擴音,幹譙聲還是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害得郭承德立刻把手機拿離耳邊。
嘀咕幾句之後,郭承德將手機拿給權艾希。「喂,新人,老大要跟你說話。」
「喂,陳警官,是我。那邊有什麼發現嗎?嗯...是...是...找到了嗎?果然有那個東西,這樣就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是預謀犯案了。嗯...好...長官再見。」
「你跟老大談了什麼?」郭承德抵擋不住好奇心,立刻上前追問。
「沒什麼。」他自覺無法如此輕描淡寫地搪塞這位大學長,接著說:「我認為要完成這樣巧妙的地點佈置,必然經過一定的模擬部署。不管是寫在紙上、電腦模擬、還是任何形式的犯罪計畫書都好,只要能從嫌犯家中找到相對應的證物,至少可以證明兩者之間脫不了關係。」
「喔......」郭承德刻意拉長尾音。「所以,老大他們找到什麼了嗎?」
「很幸運地,不僅找到詳細的地點繪圖,還有一本犯罪計畫書。」
「運氣不錯嘛,新人。話說回來,你是怎麼知道,會有什麼東西藏在那個地方啊。」
「你說屍體嗎?坦白說,我也只是想賭一把。」
「賭?」郭承德眉毛微皺、嘴巴歪斜一邊,難以理解的表情。
「沒錯,就是賭,賭的就是他會不會額外再幹點什麼特別的事。就我閱讀推理小說的經驗,一部優秀的推理小說,任何的細節儘管一開始難以理解,但最終都會引導出特別的意義。我沒看過兇嫌其他的作品,但他卻懂得利用輿論與媒體製造話題性,進而刺激作品的知名度,這樣的作法可說是前所未見。」
「雖然大膽,但也可見其心思縝密。他所擷取的重大型案並非隨機挑選,並且在地點的安排上有其巧妙之處。他所選擇的六個重大刑案,嘉義醃頭顱案、彰化洪若潭案、台中保險員分屍案、林口弒親案、江子翠分屍案、花蓮五子命案,除了個個是喧騰一時的社會案件之外,看似沒有任何共通之處,但通過對案件稍微花點心思了解之後,便可發現其巧合之處,恰巧印證了那句不解之詞。」
「不解之詞?」郭承德一臉疑惑,從來沒把這當一回事。
「乍看之下確實難以理解,但道理其實也沒這麼難啦。」他把圖攤在桌上。「我將該書提及的命案地點mark在台灣地圖上(如圖三)。首先,『獨立的雙橢圓』是最困難的,尤其是『獨立』所代表的意義何其之多,而又該怎麼利用這六個地點畫出怎樣大小長短軸的橢圓更是毫無範圍。因此我先暫時放下從這句子出發的想法。」
「再者,當我看到『藉由命運連成一線』時,我很自然地將案件之間用線連結,但是該如何相連這可又充滿想像了;規則若是順序,則是該用張立東棄置的順序、發現的順序、命案發生的時間順序,還是死亡人數、兇嫌人數......等等。總之這六個點可以連出15條線、15個交點(如圖四)。」
「最後的『身心俱現』,我猜想,代表的可能就是解出規則性,『心』與某東西會一起出現吧。」
「好亂啊,我不太想聽你是怎麼推理的,可以直接跟我講答案嗎?」郭承德因為聽得一知半解,而顯得不太耐煩。
「喔,好吧。還記得當時邱峻斌拿給我們那張畫有雙橢圓的台灣圖嗎?從上面我才發現,『獨立』一詞所代表的意義不只是毫無交點的雙橢圓,更是將六個案件分成兩個族群,而族群之間的犯案類型都是以『分屍』、『弒親』、『殺子』為一組,這也提示了我『命運』的意義,將相同類型的案件連成一線,因而得到兩個交點(如圖五)。」
「這兩個交點又代表著什麼意義呢?原來其中之一恰好就是那顆心臟的位置。因此我便假設了另外一點或許就可能存在著什麼秘密。」
「這樣講其實也不難猜嘛,當初想到把類似案件連在一起不就解出來了嗎?」郭承德不以為然地表示。
「是嗎?那當初你怎麼沒想到。」
「這......這.....」
「這就是推理小說,解謎後覺得很簡單,但在當下卻怎麼樣也想不到啊。」
「別只會說我,你自己也沒想到啊。」
「確切來說,是我當初沒有意會到『命運』的意義。曾經我將『心』標進其中一個交點時,因而懷疑『身』必然隱藏在其他的交點上,畢竟這是一個概略圖,實際確切地點的範圍可就大了,我不可能因為這樣小小的推論,一個點一個點實地去跑跑看吧。因此,邱峻斌那張提示圖可就重要了,除了提示我『命運』的意義,更讓我將點的範圍縮小到另外那個其中的唯一。」
「因此。」權艾希在那張圖上用筆畫了畫。「有看到嗎?兩個雙橢圓的邊居然與兩個交點居然剛好重疊(如圖六),這更加確定了我的推論,既然『心』在其中一個交點,則『身』極有可能就在另外一個交點。」
「靠!有夠無聊的,為了印證那句難以理解的話,這樣大費周章,感覺好蠢喔。」
「學長你不懂推理小說迷的完美主義啦。」
「問題是有需要殺人,還暗示棄屍的地方嗎?」
「學長你講到一個重點了,我也很納悶,如果同樣也只是埋進個假人體,應該也足驗證了他對佈局解謎的巧妙,而且他的書也已經夠賣了啊,有必要這樣再殺個人嗎?另外,我也曾經想過,如果當初邱峻斌沒有提供那張圖給我們,我想也不可能找到屍體了吧。」
郭承德無言以對,沉默了半響,終於擠出了點話。
「哎呀,不管啦,剛剛陳警官不是說,那個嫌犯都承認是他幹的了嗎?這樣就夠了啦。我們已經做完我們該做的事,至於嫌犯有沒有罪,那是法官的事。」
「你忘了我剛說過,推理小說迷可是都很完美主義的喔。」
忽然,權艾希似乎有了什麼想法,他播了一通電話。
「您好,請問是邱峻斌先生嗎......」